盐巴黄豆，是道菜名。是当年我所在连队餐桌上普遍流行的一道菜，也是逢年过节给临时来队家属或远方客人添加的最富特色的一道压桌菜。
我父亲曾有幸吃过。20多年过去了，我依旧会时不时的想起盐巴黄豆，想起我与父亲一起度过的那个元旦。
23年前的那个元旦，早上一起床，雪花就飞舞起来了。老北风像鞭子一样抽着冰冻的黑土地。那天是周五，虽是元旦佳节，我所在部队因常年担任战备值班任务，元旦这天和往常一样组织训练，唯独不同的是晚餐要比平时多俩肉菜。我们余名来自天南海北的新兵，顶风冒雪准时出现在训练场。
尽管天气特别寒冷，有不少新兵耳朵、手脚因5公里训练保护措施不当而冻伤，但大家没一个叫苦叫累的，都精神抖擞地站着军姿，组织队列训练，口号声此起彼伏，喊得热血沸腾。
上午操课快结束时，我所在的新兵一连通信员领着父亲意外出现在训练场上。当我带着满是霜气的面罩站在父亲面前时，父亲竟有些不敢相认。看到父亲，我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顿时热泪盈眶。父亲是准备前往牡丹江一个叫柴河的地方出差。
临行前，接到我入伍后寄回的第一封信件和相片。相片上的我穿着新军装站在炮场上，在寒风中一副单薄的样子。于是，父亲带着母亲对我的牵挂，利用出差机会，中途下车到部队看望入伍不到20天的我。
父亲与我见面不到10分钟，开饭的军号声就在营区上空响起。由于父亲临时来队比较突然，连队饭堂除了被喻为“老三样”的土豆、白菜、萝卜外，没有其他蔬菜。连长考虑父亲从胶东半岛远道而来，经请示营部，决定按团里规定的四菜标准接待。
午饭由指导员、班长与我一起陪父亲。部队那时全部住在青砖红瓦的大平房里，靠烧火墙取暖。饭堂窗户上尽管蒙着一层被风刮得呼呼直响的塑料布，室内还是冷得像冰窖。我穿着棉衣、大头鞋却浑身打着哆嗦，父亲穿着我的军大衣也是不停地跺着脚、搓着手。
炊事班长将刚出锅的四个菜端上桌，指导员端起杯热水，表示以水代酒，代表全连官兵欢迎父亲到部队过元旦。
父亲显得格外高兴，尤其对一桌简单而朴实的菜肴，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在指导员热情的催促下，父亲拿起筷子，瞅瞅白菜炒胡萝卜片、蒜薹炒肉丝，又望望大葱炒鸡蛋，却始终没动筷儿。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把目光锁定在一盘黄豆上，神色颇为惊讶地问我：“这是什么菜？”
“盐巴黄豆。”我如实把菜名告诉了父亲。在一旁的指导员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他喊来炊事班长，让他换个菜。炊事班长露出了为难情绪。父亲坚持不让加菜，也不让炊事班长把盐巴黄豆撤掉。
“盐巴黄豆？这名字起得怪有意思。黄豆经济价值高，营养丰富，这种做法的我还真没吃过。”说着，父亲夹起一粒黄豆吃到嘴里，眉头皱了皱，很快舒展开来。
“好吃！清脆爽口！”父亲边嚼黄豆，边赞不绝口。或许是受了父亲热情的渲染，我们3个人也动起筷子，吃的却不是那盘盐巴黄豆，而是其他菜。
父亲没停筷儿，嘴里“嘎嘣嘎嘣”嚼着盐巴黄豆，还十分虚心地询问怎么做的。父亲边听边吃，不时点头称好。我坐在父亲右侧，侧身看着父亲吃得津津有味。过了会儿，我看不下去了，偷偷用左脚碰了下父亲右腿，想提醒父亲，他胃不好，这道盐巴黄豆不易多吃。父亲不知是毫无察觉，还是故意没理我，依旧吃着盐巴黄豆，而没动一口其他菜。我赌气地扭过头去，不再理父亲。
其实，这盘盐巴黄豆的风格，和我老家胶东半岛过二月二时，家家户户炒滑石豆的手法大致相同，原料都是浸泡晾干的黄豆，配料一个是少量滑石粉，炒出来的味淡；一个是大粒盐巴，炒出来的味咸。
我们新兵刚入军营时，同样对这道盐巴黄豆格外青睐，只要它一端上餐桌，保证一抢而光，大家都有股吃零食的快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每个连队库房都堆放着一袋袋自己菜地里收获的黄豆，用于漫长冬季调剂连队伙食。因为盐巴黄豆做法简单，经济实惠，因此备受全团炊事班推崇，成为连队餐桌不可缺少的压桌菜。
盐巴黄豆色泽诱人，每个初尝者见到它都会胃口大开。可等吃完后不大一会儿就有腹胀之感，吃得越多腹胀得越厉害。新兵开始并不知道其中奥秘，每每有人在队列里不停地放响屁，大家都会笑得前仰后合。新兵班长也时不时地开上几句玩笑，结果制造“杂音”者面红耳赤，都自觉地走出队伍，躲到一旁站起军姿。
谁知，前面一个刚走，后面就跟出一个，跟接龙似的，持续上小半天，整个队伍散了形，我们再也笑不出声。从那以后，新兵班长们向炊事班提意见，盐巴黄豆这道菜才隔三差五做一次，当然我们对盐巴黄豆的热情也降温不少。
午餐结束时，父亲把那盘盐巴黄豆吃得一干二净，让我感到很难为情。回到宿舍，父亲告诉我，我碰他腿他是知道的，他能理解我的提醒，他在家或出差经常能吃上肉和菜，不差这一顿，并说他知道黄豆吃多了腹胀。父亲还告诉我，过节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要有吃苦精神，部队条件虽苦些、累些，却能锻炼人、培养人，父亲还告诉我，做人就要有不一样的追求和精彩人生，做就做个有血性的军人。
父亲一番唠叨过后，突然问我连队为什么不学着生黄豆芽，这样也可以改善官兵伙食，还能解决放屁不停的问题。我掩口笑了笑，父亲看到我古怪的表情也哈哈乐起来。
下午操课后，我领着父亲找到新兵连长，父亲向他询问生黄豆芽一事，才知道炊事班也曾生过黄豆芽，可不知什么原因总是生不好。父亲了解情况后主动请缨，提出帮助解决生黄豆芽难题，并传授干炒五香黄豆、爽口咸萝卜干炒黄豆、香卤黄豆、黄豆芽炒肉、凉拌黄豆芽之类的烹饪技术。
元旦那天下午，父亲在军营待了不到5小时，却是他最开心、最忙碌的一天，也是我与父亲在军营里共同度过的最有意义的一个元旦佳节。临别时，父亲再三叮嘱我，要像一粒饱满的黄豆，不管土地有多贫瘠，都要扎好根，经受住各种考验，用辛勤的汗水结下丰硕的果实。
我牢牢记住了父亲那番话，多年来一直像黄豆一样，一心一意地扎根脚下的这片黑土地。
老兵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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