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小姑家的表弟打来视频电话询问我回家的日期,约着一起去赶年集,结果第二天深圳就出现了疫情,这是我滞留外地的第三个春节了。我自然是极想回去的,尤其赶年集的诱惑,让我无法在电话里直接拒绝表弟的邀请,但以新闻的便捷,他还是会知道的。
许多农村长大的人,对赶集有一种浸透骨髓的痴迷与执着,便不是赶年集,平日里每隔几天的集市也充满了诱惑力。
离我家最近的两个集市,一个是在南边五里之外的岐山集,一个是西边五里外的放城集;岐山集逢旧历带五或是五的倍数的日子就有,放城集则在岐山集的头一天,算起来都是五天一回;去岐山集要跨过绕村半圈的一条河以及河两边的洼地,去放城集要翻过一座山以及山两侧的草坡。对集市的痴迷不止于小孩子,大人们才是主力,印象里,放城集更为我爷爷所钟爱,回回必到,我妈则是岐山集的拥趸,但这并不绝对,通常情况下,他们是两个集都会去逛一逛的,区别是去这两处的高兴程度。
大人们去集市并不是游玩,而是肩负着采购未来几天瓜果蔬菜储备的重任,同时将家里过剩的一些东西拿去集市上卖了,贴补家用,所以,每一个集市都是周围一片村落所居之人互通有无的交易场所,一个集市的繁华程度以及占地面积,往往代表着周遭这一带村镇的富裕程度,岐山集和放城集都是以镇为背景,颇具规模,每逢开集的日子,远近十几个村子的人蜂拥而至,站在集市外头,乌泱泱一大片,卖东西的商贩各据地盘,有开着货车去的,直接将车停下,东西摆上,就地一个摊位;东西少的,多是些年纪大一些的老人,自己种了些瓜果菜蔬吃不完,摘一些带过来,或是一堆青萝卜,或是十几颗大白菜,亦或是一大捆长豆角,铺一块塑料布或者麻袋片,将菜蔬摆上,也是一个摊位,除此之外,水果、面点、鱼市、活鸡活鸭、衣服、炊具、布料,除了大件的家具不多见,平日里生活所用到的所有东西,在集市上都会出现,但他们并不混乱,分门别类各占地盘,对于常来集市的乡民,他们要买什么该去哪个位置,心里都门儿清。
我爷爷去放城集,多数时候都推着家里的小推车,用麻袋或者洗净了的装化肥的袋子,装满一袋子地瓜干,或者半袋子花生米,再或者一些玉米、黄豆等,用绳子捆好了,推着小车翻过光秃秃的西山,这个过程,我也能出一把力,车前头拴根绳子,我扯了另一头走在前面,两条胳膊拉车,总能减轻我爷爷的一点负担,过了山头之后是下坡路,就不需要我了,将绳子扣在车上,只需要跟在后面就行。若是冬天还好,走一走能暖和起来,若是夏天就很不爽利了,西山上光秃秃一片,连棵槐树苗都少见,太阳当头一照,兜头兜脸的冒汗,直到翻过山头走一段下坡路,临近放城镇的地界了,有一片荒废了的矿场,从颓圮的砖墙下引出一条水流来,是矿上的井水,清澈凉爽,两旁是蔚蔚的杨树林,在树荫里放下小车,捧一把井水洗洗脸,暑气顿消。但我爷爷总会阻拦,说井水太凉,容易激出毛病来,他将一条毛巾浸透了水,拧到半干,拿来擦脸,说最合适。
穿过杨树林,过一条南北向的柏油马路,就是放城镇了,过马路再走三四百米,路右边有一家父子俩开的磨坊,据说这磨坊有些年头了,爷爷会把推过来的粮食卖给他,换了钱好去集市买菜,有时候也会推来一袋谷子,磨成小米带回去熬粥。经过磨坊再往前,穿过一片民房,放城集设在一条河的两岸,通常时候只是河的这一边,只有年集的时候,摆摊的多了,来赶集的也比平常拥堵,这时候便连对岸也纳进来。
集市入口有存放车辆的场子,许多小推车、自行车、三轮车,交给看车的老头两毛钱,就可以放心地去集市里穿梭了,但我爷爷为了省下两毛钱,每次都是将小车停在一旁让我看着,他自己挤进人流去采购。这样有个好处,可以节省体力,不必跟着爷爷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坏处也很明显,啥热闹也看不到,失去了赶集最精髓的乐趣。
我爷爷买菜也是很麻烦的,有那么几次没有推着小车的时候,我就跟在他后面,拎着个尼龙袋子,看他一个摊一个摊问过去,一样芹菜问上十来个摊位,一样萝卜又问上十来个摊位,在仔细的比较与权衡之后,选定一个最便宜的,西红柿往往都是带伤的,或者准备收摊的莲藕、土豆,几块钱一大堆,称好,付钱,还硬要让菜贩子让上两根芫荽或是菠菜,这才将菜往我手上的尼龙袋子里一丢,接着挤向下一个要买东西的摊位。相比较而言,我妈买菜也是要讲价,但没有那么严重,她也没有我爷爷那样的耐心,她更不会买那些收摊的甩手货,因为这样的菜买回去往往削削减减剩不下多少,老的老,烂的烂,且放不了两天就得往外扔,实在是得不偿失的事。但这些并不妨碍我跟着大人去赶集的热情,即便是去放城集,返程的路上,就在放城镇最繁华的那个路口,爷爷会买两斤烧饼,新出炉的烧饼薄而脆,面香浓郁,张张大如圆盘,白芝麻粒撒得恰到好处,一张烧饼两只手抱着,咬一口仔细咀嚼,咽下去回味片刻,一路走走停停,不等到家,这张烧饼下了肚,却久久不舍得拿出第二张。
上学以前,每次大人去赶集我都要跟着,雷打不动,有一回秋天,一家子在村南的地里刨花生,我妈要去岐山集,为了快去快回,她不打算带上我,于是趁着我们围坐在大青石旁吃饭的工夫悄悄骑了那辆大金鹿,一路上坡往南跑,可巧不巧被我发现了个背影,登时在地上打起滚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眼见着拗不过,我妈只得倒回来载上我,一脸无奈去赶集。
年集大约从进腊月开始就算是了,北方的冬天,人们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少有的外出打工的人也都陆续回来,正是一年中休闲享受的日子。大人们算好了一年的收成,拿出一些钞票来买鱼买肉,瓜子糖果橘子香蕉,鞭炮年画对联门神,一兜一兜地往家里拿。吸引孩子的,自然是卖玩具的摊位,五彩斑驳的气球飘荡着,远远就是一个活招牌,走近了,各种小汽车、机器人、木刀铁剑,大红的灯笼看着就十分喜庆,提一盏在手上,登时抬头挺胸,还有汪汪叫的泥狗,上发条的铁蛤蟆,糖画糖人,每一个摊位前都是挪不动腿脚的小孩子,大人们拉着、拖着、拽着往远出走,不够坚定的也就拽走了,大人们登时松一口气,有些性子坚定的,哭喊着、打闹着,扛着被大人弹了脑瓜崩也不舍得走,这时候,只要不是太过昂贵的,大人们也就会妥协,毕竟一年了,节日的喜悦属于大人,也属于小孩。
工作之后,回家的次数少了许多,每次遇上有集市开的日子,总还要去凑一凑热闹,学着记忆里爷爷跟菜贩子讲价的套路,扎进卖菜的摊位里挨个去讨价还价,从他们手上接过一袋一袋的瓜果蔬菜,新鲜的、沉重的、饱含着土地的馈赠,尚带着泥土的气息。原先为我所厌烦的,如今我也乐在其中了,原来在那一毛两毛的计较里藏着的,就是生活。
疫情走到第三年,想来明年春节我应该可以回家,到时候定要约上表弟,一起赶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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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点号青莽